这次法律援助的对象是一位王姓被告人，去看守所会见他时，正是伏中的一个大热天。会见之前，到法院阅过他的卷宗，公安和检察阶段均认罪，还有揭发同行聚众赌博的立功行为。
这次会见，感觉他的情况没有变化：认罪，悔罪，请求从轻处罚。

老王的恶行是用过滤后的自来水假冒市面上的名牌桶装水，卖给周边大厦里的公司和餐饮店，每桶1.5元的成本，他卖到18元、22元，这营生干了6、7年了，如今到头了，被抓了，应了那句古话：要想人不知，除非已莫为。会见近尾声，老王谈起个人的困境外地到上海打工，今年47岁，被女人骗过，至今未婚；小学文化，找不到好工作。他叙谈诚恳，我一一听着，不时择要在笔记本上记记划划。

原本预想会见就这样结束了，再问一下老王，要不要通知亲属在开庭那一天到场，不料老王的话峰回路转：“列宁说过，没有进过监狱的人不是一个完整的人……”
我顿时惜圈：“慢点慢点，是什么人说的？”

“是列宁说的，”老王见我没反应过来，一脸的诧异：“律师，你不会不知道列宁吧？”老王怀疑我不知道列宁，我本能地感到老王低估了我，刹那脑子里千头万绪，竟不知如何应对，老王见状有些着急，又启发我：“《列宁在十月》《列宁在一九一八》……”

“知道知道，你说的是电影。”我咳嗽一声，费力地咽下这一口：列宁，我不可能不知道，但他老人家是否说过老王嘴里的话，我还真没有数，有一种被人抄了后路不知所措的尴尬。这老王什么来路？重庆渣率洞老许再世？不可能的。我暗中使劲掐了下大腿，确定自己没有恍惚。

老王见我明白列宁，又重复了一遍：“没有进过监狱的人不是一个完整的人，就是列宁说的。”

自律师执业以来，看守所里的被告人也见得不少，总结起来不外乎二种，求饶要求轻判，或者辩解自己清白无辜的，但在我面前用伟人语录励志的，还是头一遭遇到，他一卖假水的，小学文化，竟也敢面不改色在律师面前飙伟人语录？是他个性强势，还是这世道真的变了？心里有受到打击的感觉。

但又觉得奇怪，老王也算精明人，前些年，电视新闻里老演列宁老家的事，他也该有所耳闻啊，从《列宁在一九一八》到如今，列宁老家早已像餐饮店里的烙饼，翻过几个来回了，他怎么就一根筋还惦记着《列宁在一九一八》？

临走，我站了起来，看到老王头顶中心的一大块谢顶，心里还是有困惑，说：“老王，你老列宁列宁的，你这次犯事法律处理你，你想完整什么呢？”
会背列宁语录的老王不含糊，他心里有“完整”的诉求：“我是一个有商业头脑的人，这次关进来，我的生意完了，出去身无分文……我请朱律师向政府干部求情，给我贷点款，我要重新创业，赶紧赚钱娶老婆。我老娘快80了，她见不到我有这一天，人家就会说我是一个不孝子孙。朱律师，这个忙，你一定要帮，我出去后请你吃饭……”

老王站在道德制高点上，说的愿景又占尽天理人伦，我朝他点点头，除了苦笑着输给他，没有第二条路。回到办公室，马上打开电脑，把这句名人语录输入百度框内，果然有一串条目被搜索出来，点开其中一条，赫然显示在屏幕上。

列宁说：“没有进过监狱的人，不了解社会的另一面，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。”我叹一口气，书到用时方恨少，不怪老王出招怪，怪自己知识软肋太多。

半个月后，法院的知识产权庭审了老王的案子，判了他1年2个月的徒刑，并处罚金3万元，认定的罪名是假冒注册商标。

小学文化的老王，摊上的还是一个知识产权官司。